题记:爸爸发现疾患,是在年的5月,直至年11月,离我们而去。在这期间,我跟爸爸说,你写回忆录吧,留给后人,一笔精神财富。爸爸很棒,照我的建议写了,这是其中一大部份。有些是爸爸边口述,我边敲文字,有些是他自己敲,有些是我根据他写在纸上的敲。
以这种方式纪念爸爸,甚好!
里庄村位于柯桥县城不到五公里的南面,三面环山,上流的山水顺着溪沟流到溪头火添叉时,分流成河江,北水南归,过村中心而入鉴湖。河的二岸居住着四百多户人家。村上几十颗数人合抱大树点缀衬映,一片片郁郁葱葱竹子随风摇摆,小桥流水川流不息,农舍周围宅基地上碧绿菜畦相隔其间,这多姿多彩的大自然描绘出旖旎村光。然而这昔日的古木、竹子、房前屋后的菜果,随着时代的变迁,台风的侵袭,已荡然无存,小河改道又睹塞了,石桥平坦成了汽车通道。但六十余年前的容貌还依然在我的记忆中浮现。
我就出生在里庄村东头前桥千年大樟树旁(前桥),离后桥头不到十米的77号那幢房子里。一排六间座东朝西楼房,当中一条弄堂,通往后道里,据父亲说“过去强盗土匪来村里,只要关紧弄堂大门,后道地住户就安然无事了”弄堂北边三间是何家,我家在弄堂南边,三间楼房连弄堂过楼。房屋的正门有一块石板道地,道里前面是块泥地,四周泥墙围着,泥墙上延满茂密的爬山虎。地上种着桃树、李树、石榴、无花果、梅花、玉荷花、兰花,菊花、凤仙花等花草树木。春夏季节绿意盎然,我和妹妹常年在这里捉金虫、挖蜂蜜,喂蚂蚁、捉迷藏,仿效大人做烧菜、做饭等的游戏,尽管母亲不让我们开出摇门去玩耍,就在这块小天地,使我们兄妹俩充满着无限的童趣。开出后门,是个很大的菜园,四周刺柴围着篱芭,园内种着各种蔬菜瓜果。瓜果随着季节变换而变换。这新鲜菜蔬足够一家人吃。房屋的南面是毗连着一片淡竹园,靠泥墙外的一个大的淡竹园是我们家的。台门是朝北的,出台门是大路,路边有一个很大的方溇,溇里的水清澈可鉴,开门一眼可看到上流的水在方楼流淌,漩过我家门口的踏道向后桥汩汩流出。祖母告诉我这是块风水宝地。
我的姐姐文华因逃难出生在上虞川头村外,我和妹妹秀华就相继出生在这幢房子里。
我爷爷叫吴乾甫,膝下五个儿子一个囡,大爹二爹分别承继出本房堂兄,三爹早亡。姑妈出嫁型塘魏家,小爹家与我们家合得来分家迟,关系也最好,如今堂姐妹好象亲姐妹一样来往。父亲吴承浩在兄弟间排行第四,家里都叫他老四,本村农民兄弟叫他四少爷。父亲早年跟随爷爷在绍兴城里做布店员,爷爷是绍兴和丰布店第三柜台,营业帐子夏布,他指望有一个儿子带在身边,将来接替他的事业。由于父亲老实听话,爷爷看中了他留在身边。父亲早年学徒,在爷爷的提携下,很早结束学徒时间,主营店里供销业务。
我的外婆家在上虞市上娥上沙陈家台门,外公陈永震是小有名气的财主,祖业厚实,财产富有,有良田多亩,沙地60多亩,出租收息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听母亲说“外公很善良,当佃户碰上天灾人祸,交不出租金向他来诉说情况,他总是全免、或减免部份,并好好安慰”。母亲陈月轩在五兄妹中排行第三,小时候在二外公办的私熟读书,因家雇女佣,用不着做家务,整天在房间里看书、习字、绣花,过着茶来伸手、饭来开口的大家闺秀的日子。
父亲在绍兴工作期间,我家的生活还是很不错的。家有6亩多农田,(一块在乌贼山畈,一块在型塘江边,)小土地出租,收来的租息可以满足一家人的口粮,父亲绍兴赚来的钱除日常开支过外还有盈余。在里庄村里也算得上做生意殷实人家。
年6月共产党解放绍兴时,乱世纷纷,布店关闭,父亲待业回乡。嗣后政府进行了工商联合,统一接收企事业单位。当时由于家有农田,政府政策是耕者有其田,不具备按置复职条件,小爹说:“父亲不会搞人际关系,农会主任不得好处,自然不肯出世居非农,同意政府失业安排公章证明)没有失业证明,失业登记站又不能登记,多次求他无用,无奈做了冤枉农民。随着国家城乡差别,工农差别,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三大差别的出现,父亲与兄弟之间生活条件的差别也日益悬殊起来了。
一个半路出家的生意人,他一无劳力,二不内行,三没农具,四无帮助(在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中无一个会赤脚会种田的),单枪匹马要把一颗谷子经过施肥、浇水、除草、消除病虫害的各个环节,成为稻谷难呀难。然而妹妹出世,祖母又在我家吃住,这样一家六口人的生活负担全压在父亲身上。起初,一家靠以前仅有的一些积蓄,后来又变卖家俱,及母亲嫁过来的首饰来维持生活。家庭开消“骤贫难改旧家风”。坐吃山也会空,审时度势,父亲无奈学种田。种下收割雇短工,田间管理自已干。姐姐里庄小学读完四年级辍学了,她同邻居小姐妹挖荠菜,剪马兰头,掘鞭笋,到山上拾干柴,筢松丝。对家里起到一定的帮助。
家里六口人吃饭,堂前的时鸣钟十点敲过了,母亲拿着淘萝到堂前楼上去量米。楼上我们有只二百余斤大米可盛的米桶。(现还保留着)每餐,母亲把一家人要吃的米用升量入淘箩,下楼来,到灶间一手拿淘萝,一手拎菜篮到河埠踏道去淘洗。回来后,父亲来帮忙,我家吃的饮用水是父亲早上挑来的。他早上一起床,做三件事。1、扫地。2、到后桥旁沿岸,挑着单桶去吊水,那里水常年流动,早上尤为清澈,挑来后放在灶前石凳上澄清。这就是全家喝的“纯净水”。3、是喝一碗淡盐汤。父亲把淘箩里的米放入大灶饭镬,加上上餐的剩饭,加上水,煨上饮汤,然后拿下下饭架,蒸着苋菜梗、打蛋、臭咸菜露渍南瓜、丝瓜、豆腐干之类,上饭架淡笋酱油蒸,卷心菜、萝卜、咸菜、干菜,自己晒的红酱,菜蔬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搁稳饭架后,父亲将饭架上的高镬干盖上,母亲到灶下去烧火,待到饭烧得热气直了,父亲到小灶头去炒菜。小灶头大概6个平方,靠北墙石栏上摆着三只缸头,一只是炭缸头,一只是茶缸头,一只是四尺镬炒菜缸头。靠东一块花窗可吊起通风,旁边的破旧长桌,上下二层放柴梗,最上面一层是砧板、菜刀烧菜工具等。朝南一小门,我们称它为后门。父亲点燃柴梗,一般炒一、两碗南瓜、四季豆、长缸豆、豆腐、青菜之类,炒好后,中饭就这样做好了。父亲把高镬盖打开搁置在旁,把一碗碗蒸好的菜放到灶沿,第一碗饭供灶君,然后挑选新鲜祖母爱吃的的菜,盛一碗饭搬出来给祖母吃,祖母吃长素,她老人家坐在堂前八仙桌上一个人吃。祖母的菜办妥,我们的菜也搬出来了,我们吃饭是在八仙桌下面的一顶小板桌,父亲坐上首,我坐下首,姐姐坐父亲右边,母亲和妹妹坐在父亲的左边。我由于自小孱弱,又挑食吃,为照顾我,在我面前放着较为好些的菜。这成为全家共识。父亲只要有酒喝,不论菜的优劣,非常兴奋,慢慢品尝,有滋有味,讲这讲那,谈笑风生。只有母亲常说菜要夹得斯文。我觉得那时吃饭很少有荤腥吃,常年是“菜爹菜娘”,我父亲常说青菜萝卜营养好,撞钟吃饭,团团围坐,说说笑笑,自自在在,不失温馨。
我家住朝西屋,盛夏酷暑,下午,太阳直照射到堂前,闷热难挡,父亲为了遮阳,买来草廉,挂在门口的沿廊上遮阳,我们几乎天天到后门口避暑,因那里小许凉爽些。到太阳下山,父母安排完饭菜,母亲烧饭,父亲搬出板桌橙子到道地里。再做蚊烟。我们的蚊烟桶,就是一只破面盆沿口打三个洞,串上铁丝可拎。先在面盆里干柴点燃,然后放上柴片,柴片点着了,盖上青草,做到浓烟滚滚,到各屋子里去趋逐蚊子。父亲给我们洗澡,我们从来不到河里去洗,父亲嫌河水脏,他把面盆架、面盆、脚桶放在树荫下泥地上,不用肥皂。用温水给我们全身擦洗,父亲先给我洗,后妹妹,再他自己。然后淋浴楷干,我们穿着木屐,坐在小桌旁边等吃夜饭,吃完,他独自去后桥乘凉了。在无电网的时代,后桥是乘凉的好地方。桥的东西方向是河流,南面是竹林,北面是一望无际的禾苗。尽管天气炎热,桥上却凉快透风。在黄昏,男的老年农民由于家中闷热难受,都到桥头来,这时桥板上,两边桥档上都坐满了乘凉的人,大家说说笑笑,还是很开心的。家里房子特别低矮狭小的老头,简直躺在桥板上过夜。
我们在“月明星稀,鸟雀南飞”的夏夜是怎么样度过的呢?我的姐姐长妹妹9岁,长我6岁,独立能力较强,母亲允许她出去玩,我和妹妹,她不放心,要在她身边。我躺在藤椅里,妹妹睡在小板子上,我们仰望繁星点点,眼看道地上萤火虫闪烁飞舞,耳听树荫下夜虫低声的鸣叫,觉得舒适惬意,母亲坐在我们中间的阔板长凳上,一边摇着扇子,为我们扇凉赶蚊子,一边给我们讲故事,她娘家的事,吴家上代的“掌故”,猜谜语,绕口令,讲这讲那。有些话使我终身受益匪浅,他说做人要厚道“别人打我三日修,我打别人三日忧”。要勤俭节约“勤劳有饭吃,运气赚铜钱”,“麻雀也有三天余雪粮”。家人要团结“打虎还要亲兄弟,上阵需要父子兵”“三三四四一条心,门前泥土变黄金,三三四四各条心,门前黄金变灰尘”。要忍耐、坚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积德行善“积德虽无人知,存心只有天晓”、“举头三尺有神明”。待人作事“要学井水长流水,默默无声作贡献”等等。母亲这些话成了她的口头禅,在不同的场合不知给我讲过多少次。母亲对自己的财物敝帚自珍,珍爱有加,对左邻右舍的交往中从不占半点便宜,你是你我是我,桥是桥,路是路,径渭分明。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她从不言传是非,不背后诽谤他人,常对我们说做人要常怀感恩之心,对任何人不能怀恶意,对所有的人心存宽厚。母亲勤劳简朴,从不浪费点点。父亲有吸烟喝酒的嗜好,由于家里穷,母亲为节省开支,也关心父亲健康,劝勉父亲不吸不喝或少吸少喝,父亲往往不能自律,俩人常常拌嘴。我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发誓没有烟酒嗜好,不步父亲烟酒后尘。诗人日“潜风随入夜,润物细无声”。母亲的言传声教是给我树立人生观、世界观的启蒙良师,也是我学习、工作、生活、成长道路上行动指南,也还是我在逆境、困难、与病魔斗争中自强不息的动力。
记得有一年,秋雨绵绵,几天后,大雨滂沱如注,发大水了,田野一片汪洋。我家在鸟贼山畈的烂水底田,脚踝深的水排不出去,眼看抽穗的稻苗浸着将会颗粒无收,母亲急得团团转,催促父亲想办法,自已向邻居借到了手摇水车,父亲与姐姐抬着水车去抗洪排水,父女二人,抬抬走走终于到了田头,姐姐走在田滕上,因年小力簿,摇摇晃晃,滑翻跌成“嘴啃泥”,鼻子出血,大哭起来,父亲一边给她血揩干净,一边叫她坐在田头等,自已背车去劳作。第二天下午,父亲由于劳累过度,肺结核旧病复发,吐血不止。我和妹妹看到父亲睡在一间弄堂边地搁板的一张小床上,痰碗里半碗鲜血,母亲磕头向祖宗祈求,坐在父亲的床边磨金墨给父亲吃。金墨可能凉血的,在农村缺医少药的年代,只有这样罢。我们虽然年纪还小,看到此事此情,心惊难过,可是父亲是个很乐观的人,在贫穷、劳累、病痛面前,从不在我们家人子女面前叫苦叫累怨天尤人,他怕我们感染叫我们走开,母亲叫我们到堂前去,我拉着妹妹出去了,屋里静得恐怖,心里害怕,会不会出事。后来姐姐窜门回来,母亲叫她烧夜饭,我们胆大了点,心情也慢慢地好起来了。
后来小爹怕祖母连带吃苦,接她到上海去了。祖母虽然人在上海,但还时时牵挂着我家,经常在小爹、姑母面前唠叨不止,叫他们想办法减轻父亲的负担。后来小爹说叫姐姐到上海去,在姑母家向表姐魏娣珍学习缝纫綉花手艺。这样既可少一个人口负担,又给姐姐找一条出路。小爹信写来,父母亲很高兴,姐姐也高兴,马上做准备,没过几天,父亲送她到姑母家。
姐姐到了上海后,却事与愿违,表姐先后生二男二女(洪康、荣康、大妹、小妹,)最小的刚刚出生,最大的不过十多岁,姑姑既要料理家务,又要领养孩子,忙不过来,姐姐的到来,正中表姐下怀,她借口姐姐人小,缝纫针要别断,不是学的时候,不给上车的机会。成天叫姐姐抱孩子,帮姑姑做家务。
姐姐走后,家里只有我们兄妹二人了。记得有年初冬,晚稻收割晒干后,农民要交农业税,卖稻谷,粮管部门忙起来了,需要助征员(即临时工)帮工,父亲把田里的稻谷收进,受聘去做助征员了。田里的稻草还晒着,经过二十几天太阳晒、西北风吹,稻草快干了。有一天下午天色难看起来,乌云翻滾,北风呼呼,无疑要下雨了,这时候父亲还没来。眼看半燥稻草被水吃透后,下半年不会燥,大灶草料又要成问题,母亲急得团团转。吃过中饭她同我们说:“抢在下雨前把稻草拖成堆,你们等着,要听话,不要出去,看好家。”讲完径自到田里去了。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我们一次次开出摇门到后桥头去望,母亲还不来,夜暮降临,天渐渐地暗起来,这时西北风越刮越大,旁边的淡竹园的竹子发出呼呼的响声,堂前玻璃门被风吹开关牢,关牢吹开,外面狗也狂吠不停,我们又饿又冻,妹妹慌得大哭起来,接着我也大哭起来。哭声传到隔壁何家金婆婆家,她不知道我家出什么事了,走过来看我们,得知母亲拖草,安慰我们不要慌,到家里拿来打鸡蛋,热饭给我们吃,陪着我们等到母亲回来。母亲谢她,自已吃了中午的剩菜冷饭,洗完饭餐后一起去睡觉。母亲有个规矩,父亲不在家时,睡觉前要一间一间捡查安全,窗有否关牢,东西是否摆平。她拿着菜油灯小心翼翼走在前,我中间,妹妹后面,要把大门、后门的门栓一一栓紧后才能上楼睡觉。我们睡在一起,我睡在母亲妹妹的脚后,睡下后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和辟辟啪啪的雨声,母亲说:我们有这样的房住,在床上睡已很好了,路亭里的叫化子现在不知怎么过,怪可怜的……..
记得七岁那年,我在后门菜院里翻断砖,捉蟋蟀玩,突然听到荷…….荷…….荷,快来人,小孩失水了,嘈杂的吼叫声,我急忙去看,原来里庄开往绍兴的埠船回来时,船头脑看见一个小孩失水浮在水上,那时正值暮秋时节,秋水涨得满满的,方楼的水似乎与路齐平,船在行驶中留不住,头脑只得大叫起来,小孩失水了,快来人,快来人,父亲在堂沿楼上记帐,一听到叫声,便三步并二步跑下来,跳入河里把妹妹抱上岸。这时前桥后桥及桥二岸渐渐聚拢看热闹的有几百人,有的说“好哉,好哉。”有的说快倒背,于是,我看见父亲背着妹妹,母亲随后说着好哉好哉的吉利话,从前桥背到后桥,背了数转后还是未见水从妹妹的嘴流出来,我慌得大哭起来,这时继拜娘拉着我的手对我说:“禁忌不能哭,要说好哉。”后来我看到一个好心人牵着一只大水牛过来,把妹妹横俯在牛背上,牛也是从前桥走到后桥来回牵着,忽然,水微微从妹妹的口里流出来,慢慢地有呼吸了,大家看到,都高兴得叫起来:“总算有救了,有救了。”后来看的人也渐渐回家去,大家在路上边走边说,“老四家的小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家有一只大乌龟,听母亲说,我出生前就有了,油光光,黑黑的背壳,很漂亮。白天它在树荫下乱石缝里,到了晚上,慢慢爬出来觅食。乌龟力气可大了,妹妹当时还不会走路,有一次,她坐在坐车上哭喊,父亲为了逗她,扶着她,将她的脚放在乌龟背上,乌龟竟然能驮着爬行。母亲说龟是吉祥物,要爱护它。她在每天晚上堂沿的门坎下放些饭粒,乌龟就会爬过来吃。有时,我用棒敲它的背,它马上将头缩进去,一动不动,我们兄妹轮着敲它,它还是不动。我们把它翻过来,它四脚朝天,依然不动。过一会儿,它会把头伸长,猛得翻身爬走。有一年梅雨季节,大雨滂沱,山上出虹、出蛟,洪水滚滚漫过后桥,家里道地里的水也有齐腰深。我们只得到逃到楼上,饭也在炭缸里烧。两天后,水退了,可不见乌龟出来。母亲到地里到处寻找,还是找不到,等了好几天,乌龟还是没有出现。后来发现,泥墙脚下浸水后,有个脸盆大窟窿,水涨上来时,可能乌龟也逃难,无处栖息,爬出泥洞被大水冲走了。
母亲,用鸡蛋孵小鸡,是我好奇的。她把受精鸡蛋积起来,到母鸡赖窝时,就可以让她孵蛋了。在一只破箩底里铺上蕴头,又在上面垫上大草纸,把鸡蛋整整齐齐放在草纸上,叫母鸡孵着,然后盖上萝盖。
每天,给母鸡吃食、放便一次。过一段时期,晚上母亲在莱油灯下,一手拿鸡蛋,一手遮光,检查每一个鸡蛋的动静,也叫我们兄妹来看孵化的鸡蛋。我们一看,如果鸡蛋陷下去,说明是好的,如果鸡蛋实藤藤的,那就是不好的,就要挑出来,不用再孵。再过一段时间,母亲还会再照光检查,检查后,放在温吞开水里,鸡蛋在动,预计小鸡快要出壳了。过了几天,小鸡一只只从蛋壳里钻出来,有的力乏钻不出来,母亲会轻轻地剥开蛋壳帮助它钻出来。等小鸡们全部出壳,过一昼夜,母亲给它们放食,这时,近二十只小鸡在母鸡的带领下,在地上走来走去。再过一段时期,母亲不再赖窝,她“醒”了,不要小鸡,小鸡就能独立觅食,远远望去,小鸡的走动象移动的花朵,有趣可爱。
记得6岁那年秋季,我持续发高热,患支气管哮喘,咳嗽不止,乏力,面黄肌瘦,父母非常着急,四处给我求医看病,还是无效。有人对母亲说,早晨的秋露水吃了,可退热,母亲天蒙蒙亮,就拿着几根干毛巾去田里的禾苗上抹晨露,毛巾吸多重起来,母亲便拿回家把水挤到碗里,让我喝下去。连续几天,烧还是没有退。又有人对母亲说,南瓜藤里的水当药煎,可退热。就在院子里的南瓜棚下,母亲让父亲摘最粗的藤条二根,大约二尺左右的地方割去,下面的一段用瓶接,南瓜藤流出来的水当茶吃,吃了几天,还是无效;后来母亲听老头说,大湖蟹能祛寒滋补退热,母亲告诉父亲,父亲说再试试,就是手头缺钱,正在讲钱的时候,听到外面河里有人“回收缸潭”的叫喊声,父亲灵感来了,不是槐树下老宅有缸有潭?早先,爷爷雇人在槐树下开过酒作坊。父亲开出摇门,叫收缸的将船摇到槐树楼底,将剩下的缸和潭都卖掉,买蟹的钱就有了。父亲第二天去柯桥镇上买,因迟了一些,买不到大湖蟹,第三天,又到柯桥去寻找,买来一只二六碗口大的蟹,给我当药吃。父亲一连几天到柯桥去买大湖蟹,我连续吃了几天,觉得是有效果的,热度退下去了,胃口也开起来了。到了冬天,母亲给补身体,是她的嫁妆,外婆给她做产滋补的乌参片,母亲从箱子里拿出来一大把,每天给我在茶钟里放上一片,加一粒冰糖,到饭里蒸,中午喝汤,晚上连乌参片一起吃下去,就是吃完这些参片,我的体质强壮起来,脸色红润,气管炎也好了。后来即使偶尔有感冒,不会再有热度,过一二天就好了。
我在自己家里第一次参加收割晚稻,也是最后一次。天放晴,父亲雇几个农工把二片田的稻全部割下。放在田里晒太阳,待四五天后,稻谷半湿半燥了,再雇人打下收回家。下午,父亲租好农船,叫好农工。回来时对我说:“明天打稻一同去,叫你去拾稻穗”。妹妹听说我要出去,急着连声说也要去。母亲说一起去有个伴。能出去让我们玩,我们当然很高兴。第二天,天蒙蒙亮,父母很早起来,做好早上日常工作。父亲到乡里州山去买菜。他回来船已撑在门口。农工也一个个来了。人到齐将要出发的时候,母亲拿出姐姐留下的一根田螺棒,一个扁竹篓给我们,我们各拿一样,跟着父亲下船去。父亲嘱咐我们,坐在船里不要走来走去,手不要伸出船沿。天高气爽,我们看到两岸移动景物很高兴,船摇着摇着,不知不觉到了型塘江。农工把船用竹杠撑牢,前后绳牵拉紧,抬下稻桶、稻蓬簟,连父亲五个大人,两个人打一只稻桶。父亲打杂到家拿点心、中饭。我看到我们田的左右上方都是田,后面一条小泥路,旁边是型塘江。我们拿着田螺棒和竹篓,从上田塍走到下田塍,只不过走走玩玩。农工对我们说,型塘江是高田出水快,没有田螺。后来我们挖田泥觉得很好玩,吃父亲送来的点心,中饭。中午过后,稻全部打完了,农工忙着把打下的稻草一把把伏住,竖起来晒太阳,完工后,我们乘船回家。农工把稻谷搬上岸挑到家里。第二天乌山畈打稻因是烂田,我们没有去。稻收割进,父母忙着做屋里的工作,扬温头,风箱扇秕谷。最后晒谷。
我家种过数年田后,除大型农具,水东、农船、耕牛、稻桶还要租赁。其它的农具,如竹箩、竹簟、风箱、大筛、板筛、米筛、木砻、石臼、石磨等等一一俱全了。母亲说,与人家相比,欠收二三成。因父亲田间管理(用水灌溉,除虫施肥,除病虫害)缺乏经验。劳动力又不足,生产投资成本欠缺,但能完成上交农业税,完成卖公粮的征购任务,解决口粮。(有菜有粮,生活不慌)。稻草可以做大灶燃料,米糠秕谷可以养家禽。就是歉收二三成还是合得来。
小时候最高兴的是农历过年,也就是春节。农历进入十二月,母亲忙着为我们做新鞋,白天垫鞋底,晚上在菜油灯下穿鞋线。母亲手脚慢,但鞋底线穿得紧密、整齐。穿到鞋底中间时,她用钳子一针针钳过,做出来的鞋底平整、坚硬。我们兄妹俩晚上陪着母亲做鞋,听母亲讲故事。待到正月初一,我们穿上新鞋。过十二月二十日,过年的气氛逐渐浓起来,先掸尘,拣晴朗的天时,父亲很早起来,母亲烧好水泡饭,吃完早饭,叫我们兄妹去后门头晒太阳。父亲把饭架、高镬盖、蒸笼拿到河里去浸泡,然后用自己做的竹掸子将尘土从楼上到楼下,从栋梁到墙壁,一一掸扫,清除蜘蛛网和灰尘。母亲在父亲掸过后,一间一间打扫擦洗,三楼三底清扫完后,把饭架洗干净,要忙碌一整天,我们兄妹只看看,帮不了忙。二十四是宰杀家禽的日子,一般我们宰一只鹅,二、三只先鸡过年。父亲把一只只鸡抓来,让母亲帮忙。宰杀完后,母亲去大灶烧水,水滚了,父亲把大毛褪下,母亲去蒸血,这样也要忙碌大半天,我们看了很高兴。廿五是小孩剃头的日子,据说在廿五这天剃头,能脱晦气。里庄村里没剃头师傅,母亲每年廿五陪我到埠头延师傅店里。这个旧俗到我长大,还是在这个日子剃头。到后来里庄有了剃头店,我们不去埠头了。廿六廿七是母亲拔细毛,剖鸡鹅的日子,我们有一只大摊缸,把一只只鸡、鹅放在水里,母亲细心的用钳子慢慢拔,把细毛拔干净,剖出内脏,清洗干净。廿七下午是作请大菩萨祝福的准备,父亲按以前店里的形式,很讲究,把楼上藏着的两顶崭新的拆桌拿下来擦洗干净。到了晚上,父亲把拆桌装上放到堂沿,围上长桌围,把24只酒盅整整齐齐地摆好,摆两副一大一小玻璃烛台,两边各一把锡壶,当中一只大香庐,把一只只红色木盘摆上。准备好后,父亲叫我们早些去睡觉。到了午夜,一点的钟声敲过,父母亲先起来,父亲把里外镬的水烧沸,然后把鸡、鹅、猪肉一一放入镬里。叫我们兄妹也起来,一镬一镬的煮熟,盛在红色木盘上。鸡、鹅、肉、一条大鳙鱼、棕子、年糕,动物油,动物,血、盐等摆上,点上香烛,把大门打开,父亲说“快菩萨慢祖宗”快拜,他自己拜过,叫我拜,妹妹要出来看,母亲叫她不要看,祝福大菩萨怕羞的,如果看见女的,要走的。我拜好,父亲把尘帚放到道地中间,放上经佛化纸,用火引燃,然后作结。关上大门。把桌子调转,桌围酒盅、筷子与烛台换位子,请祖宗祝福。祝福过后,父亲放油汤年糕,吃完年糕,我们又回到母亲的灶下取暖。待晓,父亲到柯桥去买豆板、藕、黄芽韭菜等蔬菜。到下午,父母亲忙着做菜,晚上请三桌祖宗。大年三十夜,是请祖父母的一桌,请好后,我们吃年夜饭。分岁时,父亲很兴奋,讲水浒、三国的故事,然后给我和妹二角压岁钿。最后让我们回去睡觉。
走亲访友是农村老习惯,非常热闹。我们倒清闲,因为我们的亲戚不在本村和附近的村子,唯一的是我的干娘。因我二个哥哥患肺炎,抽经夭殇,父母怕我也养不大,对我的关心下很大的功夫,一、母亲到村东新庙托和尚师傅在菩萨里记名。二、取贱名,“阿狗”。三、是按算命先生的话要继拜属猪的娘。接生我正好属猪,我们举行一定仪式,就继拜了,叫她姆妈,自己亲生娘没有福气做娘,叫她姨娘。干娘住在中桥头反轩下,干爹叫吴忠法,早亡故了。为此母亲就让我正月初二到干娘家做客,妹妹也想去,母亲怕她们破费,不让去,我怕难为情,不想去,母亲一定要我去,为我买好糖包、桂圆包之类的大包。我家有一只做工精致的竹盒子,母亲给我装好,送我到反轩下的继拜母屋门口,让我一个人进去,继拜娘知道这个日子我要去,早就做好了准备,把我当大客人来接待。先叫我坐下,递出来一杯糖茶,喝完糖茶,搬出十盘点心,年年如此,记得特别牢。(麻团、年糕、粽子用线拉得簿簿的,白糖,花生,瓜子,酥糖,甘蔗,莳果,家禽内脏),有继拜兄弟陪,点心吃下不多时,吃中饭。继拜母待我很好,我不爱吃油腻食,她常把猪肉、家禽皮剥掉捡给我吃。有一年吃中饭,干二爹陪我,给我大约小半汤碗黄酒,我觉得他这样的年纪,给我洒酒,感到过意不去,一下子喝完,他说这个小孩的酒量真不错,象父亲的。又给我倒了一些,过不多久,我实在挡不住,天旋地转,大口大口吐出来。后来干二爹背我到家,从此我去做客不喝酒了。
以上是我学前时期的回忆,是我直接经历、亲眼目睹的,也有的是听父母事后补述的。俗语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家这一时期是父亲失业、患病、要哺养嗷嗷待哺儿女。是家境低落、困境、逆境时期。可是父母亲一天天挺过来,很不容易。后来父亲的算账特长发挥,工作也稳定,生活一年年好起来了。他历任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生产大队,村委会主办会计三十余年,是村里的内当家,书记村长的参谋。他是一个不是党员的党员,每开支部会,村委会,书记村长邀他列入大小会议作记录,参与村里的政务工作。父亲的劳动保酬是全村最高一、二、三人的平均分再加百分之十。与大队长(村长)齐平。父亲为人直率,公正,公平,人缘好,深受干部群众的信任和爱戴。家时在,父亲是当家人,顶梁柱。他为全家人付出真是太多太多。而今父母亲已远离我们而去,我们也退休颐养天年的时候,在思念父母亲对我们无私付出的同时,也想想我们的回报,哪些值得记录呢?姐姐出嫁型塘鲍家塘,姐夫家兄弟众多、家底簿,姐夫工作调动频繁,姐姐无固定工作,依附姐夫生活。子女也多,最不幸的是盛夏酷暑隔壁邻居失火,殃及他家,烧得干干净净,一穷二白,在此情况下,姐姐没有忘记父母,时时有新鲜蔬菜瓜果拎来给父母亲品尝,特别是姐夫在肉店里的一段时间,常常叫里庄人到型塘买菜的,将肉食品捎带过来。那年母亲病重时候,我正值单位党政第一把手,事业上如日中天时期,妻又在管墅完小工作,女儿适逢高考需安宁。妹妹工作,而路途又遥远。现实摆在面前母亲需要护理照顾,此情况下,姐姐,姐夫异口同声说到他家去。我把上述情况同母亲商量,得到母亲的认同与理解。放晚学外甥琪建开厂车等在校门外,我们急忙上车开往里庄,车停在桥一边。那天,天正下着中雨,我把母亲从家里出来背过桥抱到车上,外甥撑着雨伞关上门,立即开车到落山头,姐姐、姐夫早在门口等着,当我把母亲背上楼,姐姐已准备好房间,扫得干干净净,东西摆得妥妥贴贴,母亲满意,我也放心了。我由于晚上有事,外甥立即送我到柯桥家。
妹妹从学校到学校,又从学校到单位,机遇好,一路绿灯,组成双职工家庭,既要坚持上班,又要养育孩子,操劳家务。调动工作后,需要办理择地建房,装璜搬迁等特事。自己还要学习考核,晋升职务的要事,在这百忙中务,妹妹挤出时间来绍看望父母,还经常邀请父母分别到她家居住。妹妹、妹夫工薪阶层,经济也不宽裕,他们省吃俭用给父母寄零用钱。妹妹寄来的钱,父母亲三七分成。当父亲告诉母亲,小囡挂号信到了,母亲高兴得晚上睡不着觉,第二天中饭吃完,她早早坐在台门口等邮递员,这种拿钱高兴的急切心情无可言表了。但话还得说回来,其实母亲不等缺钱用,她过世后整理遗物时发现她的积蓄不少。特别有几刀,银行还葑着葑条,顺序号不乱,又有母亲记录,(79年我民转公5元×,孙子92年参加工作的压岁钿2元×)这几刀钱,如今我还珍藏着作为永久的纪念。至于她的举措,可以理解为“熬过寒冬长夜的人,倍知太阳的温暖。”罢了。
我是按照习俗,赡养父母,送老归山是我的义务。我们一直来与父母居往在一起,有父亲当家,我与妻子把民办老师的工分纳入父亲帐里。我们要零用钱,向父亲领取。全家所有费用父亲统收统付。过不多久,我们俩转为公办,户籍上分为二家,父母二人农业户,我们四人居民户。我们把发来工资给父亲,还是父亲当家,那时父亲年事已高,乡政府发给每月16元生活费当作退休金。家里收入支出由父亲统一调度安排。后来上级领导在柯桥集镇给我按排公房,我起初也叫父母一起居住,可是父母住不习惯回去了,试住过几次还是不习惯。后来只有在逢年过节时住几天,其它日子只得各自分居,父母亲生活上所有费用我足额供需,节日单位发的福利也拿一部份及时送去,给他们吃剩有余,共同分享快乐。直至寿终正寝。另外为了改善父母亲的居住条件,还进行一系列设备更新,如修理旧宅,更换电线,接通自来水,增设卫生间,安装淋浴器,购买煤气灶,烧桶装煤气等等。我虽然尽了一定职责,但还不够,如1、不在父母身边在体力上对他们的需求还不够,2、在关心照顾具体的细节上还不全不细,3、在父母亲晚年他们自已舍不得买营养滋补品,我想到供给他们营养品也不多。现想起这些常怀愧疚之心。我觉得我能走到这一步,农民、民师、领导、退休,还是不能忘怀父母的恩惠。写到这里我要谢谢父母亲,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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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加茂爸爸留给我的财富
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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