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年过半百,可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因为,有母亲在。我不敢想,母亲哪天走了,我会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吗?这一天,似乎越来越近了。去年这个时候,母亲尚能扶了沙发,或是住了拐棍,慢慢挪到另一处;如今,连这一步也做不到了。母亲88岁了,年轻时摔伤过腰,去年又跌倒过两次,无人帮忙,从床上坐起来都很艰难。母亲满头白发,颤巍巍的,像枝头上瑟缩的枯叶,让人揪心它时刻有脱离枝头的危险。前天母亲节,我接了母亲来。母亲说这是她最后一次来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我接了母亲来,也是怕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妻说母亲来一次不容易,待两个月再回家。妻的想法令我感动。母亲休息了,蜷缩着身子,瘦瘦弱弱的,哪里还有我记忆中高大的形象呢?母亲也年轻过,那时我还小。母亲很普通,生养了七个子女,每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她时刻牵挂着。大哥二哥早先贩卖过苹果,挣不了几个钱,后来贩卖鲜鱼,有时赶完集跑到很远的地方进货。到了冬天,天黑的早,地上又结了冰,刺骨的风吹得屋草直响。父亲走出屋子,在院子里站了会,又走进屋子。我知道,父亲担心大哥二哥,只是嘴上不说出来。母亲一遍遍催父亲去大哥家看看回来没有。父亲去了,很快又回来了。父亲在大哥家门外没听到大哥二哥的说话声,退了回来。过不几分钟,母亲又催促父亲了。如是看了几次后,父亲终于轻松地说,听到他们说话了,母亲这才放下心来。这些,大哥二哥并不知道。我们姊妹七个相继成了家,但凡谁家有一点小事,母亲都会翻来覆去地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工作之后,我隔上两三个周,就会回家一次。每次回家,一进村口,就能望见半里外母亲的身影,母亲知道这是我回家的日子,早早到街上守望着。母亲常拿外公教导她的话教导我们:饿死迎风站,冻死不低头!在那个榆树皮都剥来吃的年代,我们将母亲的教导记在心上,刻进骨子里。“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们都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几天功夫,一大箱煎饼就见底了,烙煎饼差不多成了母亲和大姐最重的家务。一年四季,算来母亲得有个多月坐在鏊子前,烟熏火燎中,弓着腰烙着全家的主食。除了烙煎饼,母亲还要熬粥,炒菜,贴地瓜饼子,蒸窝头,精打细算着我们的日子。仔细想想,这么多年,好像一直是母亲炒菜,父亲炒没炒过菜,我竟然不记得了,只知道父亲酥菜很在行,其次就是擅长坐在灶前烧火,有时火大火小了,母亲还要唠叨几句,尤其父亲得了脑梗后,母亲唠叨得更厉害了。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父亲不仅不生气,反而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不反驳,也不恼怒,继续往炉灶里不紧不慢地添着柴火。除了养活我们外,母亲还要养活满院的鸡鸭鹅狗……。母亲终年在小院里不停地忙活着。新年到了,母亲为我们缝了新袜,做了新鞋新帽,可从未想过为自己添置一件新衣服。母亲性情良善,待人宽厚,日子虽过得贫苦,也没忘了帮助更穷苦的人。有户姓孙的人家,家里断粮好几天了,母亲知道后,端去半簸萁黑菜,又拿了花生饼面,让他们熬汤喝,多年以后,他家老太太还向母亲道情,说那半簸萁黑菜,救了全家人的命。类似的事不少,当然,我们也受了很多别人的恩惠。有一年采银花,娘从孙奶奶家门前过,被孙奶奶喊住,捞了两个咸鸭蛋给母亲。母亲回家煮了,切开,一股臭味弥漫开来。鸭蛋腌的时间太长,蛋白蛋黄缩了三分之二。我们嫌臭,不吃,父亲自己吃了两顿。母亲告诉我们,孙奶奶问起来,说香,别说臭。后来孙奶奶果然问我,我说香,孙奶奶夸了我半天。还有一次,西邻二奶奶端了瓢面,让母亲烧汤给我们喝,这份恩情,我至今记得。这就是庄稼人邻里的情分,那种半颗葱的来往都没有的小气人家,母亲看不顺眼。“谁都有难处的时候,晌午不能光晌午,晚上不能光晚上!”母亲常这样说。农家过日子,一年四季离不开咸菜。萝卜、辣菜、胡萝卜等这些食材,入冬以后腌制,可生吃,也可在老腌菜汤里烀熟食用;蒜苔、辣椒、生姜、大葱、花生芽这些则随着季节,下来什么腌什么;有一年秋天,高粱熟了的季节,还腌过一次螃蟹,可惜我当时不敢吃,到现在也不知味道究竟如何。除了这些,萝卜缨子、胡萝卜缨子、辣菜缨子、老白菜帮等,则拿来烀咸菜。先将这些收起来晒干,挂在墙上,等到有空了,泡上两把,加上豆子花生米辣椒花椒等,舀上点老咸菜汤,烀熟就可以食用了,要是能加上点老油(熬过的花生油),滋味会更好。母亲腌制的咸菜,滋润着我们的日子。直到现在,我不知道母亲的生日,母亲也从来没有为自己过生日的打算,以前姊妹们说过的,等母亲80岁时给母亲过个大寿,母亲没让,后来也没再提起。也许在母亲看来,生活是实实在在的,要这个形式有什么用呢?今天中午,下班回家,母亲在床上躺着,一个劲说冷。我说你没盖严,上面那层薄被没盖上。母亲说人老了,胳膊短了,没够着。我眼眶一热,赶忙给母亲盖好被子,转过身进了厨房。母亲并不是矫情,腰疼得她翻身都难,起床得有人扶着,那床凉被在床脚处,母亲无法够到,好在身边也有一条,只是太薄,无法完全替母亲御寒。母亲还能伴我们多久呢?我想把对母亲的爱融进每一个陪伴母亲的日子里。.5.10作者简介:程学军,男,临沂市作协会员,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曾获“长江杯”“泰山杯”“文心杯”“温和大王杯”“新世纪文学奖”“青未了散文奖”“齐鲁晚报齐鲁壹点清泉计划奖”等奖项。作品发表于《语文报》《山东诗歌》《流派》《当代散文》等刊及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等平台。壹点号程学军
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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