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剑南
图片来源于网络大海是沸腾的群山,群山是凝固的大海。
——题记
1
郭砺锋就是白日做梦再连着晚上做,也想不到油田会派他去扶贫。
要说滨海油田的扶贫历史可不短。早在年,油田团委积极响应省团委的号召,远赴沧州小李庄进行对口支援,为村里修建水泥道路,帮助他们推销金丝小枣。后来转战油田周边,在酄里村、晒甲坨、打弓庄扶贫,扶贫干部不脱产,而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再后来中央脱贫攻坚工作系统化、规模化、精准化了,对帮扶企业的要求也更高、更严、更规范,那就是完全脱产,长期吃住工作在村里。
郭砺锋这次可是“要在沙家浜扎下去了”,油田的工作交得一干二净,担任驻村工作队队长、所在帮扶村第一书记,连组织关系都转到了村里,一心一意“真扶贫、扶真贫”。省里对于央企格外器重,特意遴选了一个滦阳大山深处的深度贫困村——摘星驿。听听这名字就能想象到山有多高,路有多险。摘星啊,那是凡人待的地方?
图片来源于网络早上刚一上班,刘局长迎头碰上在办公室门口等候多时的郭铁头。
“您是?”
“呃是郭砺锋的父亲。”
郭砺锋可算得上“油三代”了,他爷爷解放初期跟随19军57师成建制转成石油师,一口一个“呃,呃”的,无时无刻不强调没解决的温饱问题。到他父亲郭铁头,也是满口“呃,呃”的,不过此时这“呃,呃”是传承的光荣,是石油摇篮的自豪。古代“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现今“但听呃呃呃,即是玉门人,凡有石油处,就有玉门人”。
“刘局长,你们怎么安排呃儿子去扶贫么?呃儿子地质研究生毕业,在基层一干就是五年,光是出海登岛一干就是三年,不调回研究院,也应当在采油作业区挑重担吧,咋能去农村扶贫呢?胡球扯的么!”
“郭师傅,安排你儿子去扶贫是开会集体研究决定的,是认为你儿子年轻,文化水平高,发展潜力大,全方位地培养,有利于他的成长不是?”
“成长啥么?农村待几年,学的知识荒废了,可惜得很嘛,再说呃儿子从来没有在农村待过,那麦苗韭菜都分不清,他能干球啥么。”
“话不能这么说啊,郭师傅!精准扶贫是党中央的重大战略决策,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顶层设计,是企业社会责任的具体体现,能成为参与党和国家重大战略任务的一员,是难得的光荣、难得的机遇,我们不仅要硬抽人,还得抽硬人。你儿子是学地质的,而且是研究生毕业,这么好的苗子不多历练历练,岂不是可惜?”
“历练啥么,你们就是看呃儿子老实。别人不愿去的地方让他去,别人不愿意干的事情让他干。”
“可不能这样说啊郭师傅,想当年毛主席还让自己的儿子去当工人、当农民呢。咱们年轻的娃娃就应该到大风大浪里锻炼成长,到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挑战自我啊。”
“那,那,那你要是拿毛主席说事,呃就没办法了么,去就去吧。可是咱丑话说在前头,娃娃干不好,你们可别后悔哦。”
“错不了的,郭师傅。”
2
年春节刚过,郭砺锋、老杨、老张赴省城接受三天的短训,旋即下高速,攀山岭,一竿子扎到摘星驿。
上摘星驿必须翻越三道梁子,鹰嘴崖、鹞子梁、摩天岭,山路弯弯,高路入云,九转逶迤,荡气回肠。
不得不佩服山区的司机,嗡,嗡,嗡!辗转腾挪,游刃有余。郭砺锋脸色煞白,把头扎进塑料袋里,呕~呃、呕~呃。虽然在人工岛上班,乘船上下岛是常态,吐够了就不吐了,算是经历过风浪了,可这过山车似的盘旋,郭砺锋的胃部肌肉还是被记忆唤醒。老杨和老张毕竟是五十多岁的老江湖,指点苍茫,镇定自若。
摘星驿位于燕山腹地,巍巍群山,沟壑纵横。走不完的岭,翻不完的山,好不容易沿着山沟走吧,一边是万丈峭壁一边是常年干涸的河床。山路像极了羊肠子,紧贴着刀砍斧削的悬崖,缠来绕去,让人不敢直视。
图片来源于网络往远处看,群山灰蒙蒙一片,植被大都是灌木丛,阴坡山坳里,偶尔有几丛松树。作为主色调的灰昭示着这里的干旱,随处都能看到沉积岩层褶皱,鸭蛋青色、赭黄色、铁褐色,层次分明,间杂循章,长虹卧波,洪波涌起。千万年的风霜雨雪,砾岩、泥质岩风化严重,碎屑散落在路边。因为是亿万年前的湖床隆起,鹅卵石、贝壳杂糅,石头质地不硬,既不能作为石材开采,又不能化作沃土滋养万物。
3
滦阳属于蒙古高原与华北平原的过渡带,燕山造山运动使得地势由南向北呈阶梯状逐级上升,而后进入蒙古高原。十八盘位于出古北口驿路上需要经过的最高的一座大山。早在秦汉时期,这里就是穿越燕山,沟通南北的重要通道。宋辽时期,这里是上京(今巴林左旗)通往南京(今北京)的必经之地。“澶渊之盟”后一百多年间,宋辽使节往来不绝,历史名人王安石、包拯,文学泰斗欧阳修、苏辙,科学巨匠沈括、苏颂等都曾在此留下深深的足迹,一直是中原农耕文明与北方游牧民族沟通融合的重要通道,也是中原及京津地区出古北口通往东北亚的交通要道。
燕王朱棣就藩北京后,由于元朝残余势力不甘心失败,经常骚扰,于是下令把小兴州一带居民迁入古北口以南的华北大地。所以这里成了交战区、无人区。明末大儒顾炎武曾经感慨:
白发黄冠老道流,自言家世小兴州。
一从移向山南住,吹角孤城二百秋。
小兴州迁民后,多年来这里一直是无人区,直到清代随着早期御道的兴起十八盘重新聚集人口,形成了现在的村落。
马占山的爷爷马得草从记事起就从自己的爷爷那里知道自己的家是从山东迁过来的,他父母都说山东话。因为自己跟着工作队搞土改,也算是混官面的公家人,走街串巷,深入农户,他就得说当地人说的话,与群众打成一片。自然而然就成了村支书,从他到儿子马镇邦再到孙子马占山,几十年来摘星驿的权力中心就没有离开过他家。现在马镇邦是村支书,马占山是新当选的村长。
马镇邦念念不忘、挂在嘴边、引以为豪的就是二十几年前摘星驿评上了国家级贫困村。马得草为此经常耿耿于怀,大骂儿子无耻,以耻为荣。“拖国家的后腿,吃救济,你还有功啦?”
要说摘星驿被评为国家级贫困村倒也没有弄虚作假,摘星驿海拔高、无霜期短、土地薄、贫瘠,这些都姑且不论,单是干旱少雨,就真要人命。长时间的春旱,又会引发山火,雪上加霜,恶性循环,真不知道这老天爷是怎么安排的?当地民谣唱道:
云彩白花花,没雨也白搭。
好不容易下点雨,冰雹往下砸。
图片来源于网络新年一过,上面通知马镇邦,省里要给摘星驿派个精准脱贫的工作队,长期吃住在村,坚决摘掉贫困村的帽子。马得草拍手称快:“党中央英明啊!习近平英明啊!我当年修水渠、造梯田,开荒种地,就是为了领着大伙过上好日子。”九十挂零的马得草牙都掉光了,一说话,呜噜呜噜的,唾沫星横飞,可是还经常要发表意见。马镇邦小声嘟囔:“人老话多,马老屁多。”“啥?啥锅?”难得有人与自己搭话,马得草来了兴致,两手扶着拐棍,想站起来。马镇邦一转身,到了大街上。
4
在镇领导的主导下,郭砺锋一行与马镇邦父子见了面。村里连个饭店都没有,镇领导在镇里安排了接风宴。
在这种场合,郭砺锋可是傻了眼,什么李部长、王书记、刘镇长的,比“寒武纪、侏罗纪、明化组、馆陶组、沙三1段”难记多了,一头雾水。在座的除了郭砺锋,全都是老烟枪,吞云吐雾的,郭砺锋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初次见面,相互不摸底,彼此心怀鬼胎,大家打太极,单说今天天气不错,挺风和日丽的,吃的啥,啥滋味,浑然不知。为了掩饰,为了打破尴尬局面,只好频频举杯,频频敬酒。实在拗不过镇长书记们的轮番逼迫,郭砺锋勉强喝了一小口。好嘛,这不是“闷倒驴”吗!刹那间,脸跟关公似的,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比晕车还难受。
冷不丁增添三个大老爷们,住哪里成了问题,马镇邦思前想后,只有于占魁家里比较合适。于占魁和儿子常年在外跑运输,他老婆五十多岁了,儿媳妇和一个脑瘫孙子在县城住,家里带上灶间五间房,他老婆自己住西头两间,工作队仨人住东头两间。灶间兼着过道,做饭啊,吃饭啊,进进出出的,共用。
郭砺锋是被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吵醒的,等弄明白是房主起夜,他羞臊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手脚都僵麻了。昨晚酒后晕头转向,郭砺锋一挨枕头啥都不知道了,现在醒来却再也睡不着了。老杨与老张对台戏一样,一个赛一个的打呼噜,跌宕起伏,悠扬婉转,时而鸦雀无声,旋即振聋发聩,间杂着咬牙放屁。
北方山里灶间都是与卧室一体的,一墙之隔,灶火穿山墙在土炕里周旋。山墙有门进出,晚上门帘放下。人口多的左右俩灶,分别通往隔壁的土炕,冬天取暖夏天除湿,四季不断。昨晚饭后的余温此时荡然无存,郭砺锋觉得脑门、鼻尖冰冷,被子抓得更紧,头蒙得更严,全然不顾被子的异味。
5
摘星驿是个行政村,还包括西沟、东沟、南沟三个自然村,这些山沟都有冲积扇,摘星驿最大,四周的山仿佛是锅沿儿,围成了一处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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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占魁老婆本不是个爽朗人,不爱串门,见了人头一低,省了许多事儿。意外的是,反过来找她的人多了起来,拿个纳了一半的鞋底儿,“三嫂,你看我这鞋底纳个什么样儿啊?”包一把干豆角,“占魁媳妇,给你把豆角,泡泡蒸包子吧。”“三婶子,得胜岭今天集呢,咱们一起赶集去吧。”来人一色的言不由衷,那眼睛闪烁不定,总往东间屋踅摸。也许她们跟自己的男人甚至全家都在想,工作队是干啥的?跟解放初的土改工作队一样吗?
郭砺锋、老杨、老张在西沟棺材石查看废弃的水渠,山后转出一个放羊老汉,黑紫脸膛,浓眉大眼,个子不高,但是精神矍铄。见郭砺锋他们打量自己的棉袄,老汉自嘲道:“我都成了跳棉花鬼儿的了,成天在山上放羊,酸枣枝子、树棵子把我挂得跟羊一个样了。你们这工作队是干啥的?第一书记是不是真的比马镇邦官大啊?”
“我们来的目的先是摸清谁家穷,为啥穷,然后通过发展村经济,寻找致富门路,再让大家都富裕起来。”
“我们对村支书有意见反映给你们好使不?”
“好使,好使,我们肯定会会同村两委,依靠广大群众和党员,积极解决问题。”
“就不能越过村里这一级直接处理?”
“基层党组织是我们开展脱贫工作的基础,外因是通过内因发挥作用的,村两委是我们的依靠对象不是打击对象。”郭砺锋耐心地解释。
“完了,告猪八戒的状告到高老庄——官官相护啊。不是像赵树理笔下的《老杨同志》,这个工作队不是那个工作队。”
“老乡,其实根本目的是一致的,解放初期的土改工作队是依靠贫雇农,让地主交出从农民手里剥削来的土地,人人有地种,人人有饭吃。”老杨解释道,“现在的工作队也是摸清家底,找到摘掉贫穷帽子的新路子,从根本上解决农民不愁吃不愁穿的问题,让每家每户住上结实美观的房子,孩子都上得起学,有个病灾啥的,都看得起病,不至于因病致贫。”
“咱们摘星驿海拔高,干旱少雨,得想办法把人畜吃水难的问题解决掉,最后达到小康社会水平,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再把咱村建设成小桥流水、柳暗花明、天蓝山绿、百鸟朝凤的美丽乡村。”郭砺锋补充道。
“那我们要是告马镇邦花天酒地你们敢办他吗?”
“他如果违法乱纪,我们自然要向乡里县里反映,如果属实,天网恢恢。”老张凛然凿凿。
“嗯,走着瞧吧。”
模范不模范,
从西往东看。
西头吃烙饼,
东头喝稀饭。
自此,于占魁的家又可罗雀了。
6
工作队还是搬到大队部去住了,就在放羊老汉兰业成家隔壁,因为在棺材石打过照面,也算是熟人了。天气越来越热,在老乡家租住有诸多的不方便,再说,公事还要公办的。
这才半年多,郭砺锋就有了“郭眼镜儿”的外号。也难怪,白净脸,瘦高个,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要和墙、和电线杆子亲热。唯有那眼镜片儿,比啤酒瓶子底儿都厚,圈圈涟漪,跟老树的年轮好有一比。难道上学多久、学问多深,都体现在那圈圈里头?每每郭砺锋走过,女人们孩子们总是指指点点,继而传来孩子们的哄笑。
郭砺锋倒是没有留下“麦苗韭菜分不清”的笑料,因为摘星驿压根就不种麦子。他入户调查倒是被老娘们轰出来过。
开始建档立卡贫困户界定了,按照包片分工,郭砺锋走进一家,农村从来没有大白天关门的习惯,虚掩而已,但是也不能跟走城门儿似的抬腿就闯。郭砺锋倒是敲门来着,可是,他那小心翼翼、大姑娘似的敲门,估计也就他自己能听见。他觉得敲门告知了便可以大大方方地进院,一推门“妈——呀”一声,里面光着上身的人赶忙往屋子里跑,“流氓,流氓!”这家的儿媳妇抄起扫把就扑棱,郭砺锋抬胳膊护脸,落荒而逃。
事后,老张教他:“大热天,男人可以光着膀子当‘膀爷’招摇过市,农村多数已婚妇女也在自己家里光着,穿得少,来人串门都得是‘咽炎患者’。”
“咽炎?”郭砺锋不解。
“就是得像京剧里的老生出场,‘痰嗽’一声,‘嗯—哼’,高声大嗓,提前告诉对方来生人了,还不能马上进去,迟疑片刻,给对方整理衣冠的机会。”老杨说。
“这样啊。”郭砺锋懊恼不已。
图片来源于网络山里的鸡还是很本真很原生态的,其司晨的本分,初心不忘。鸡叫三遍天就亮,大抵差不多。每天吵醒郭砺锋的除了鸡还有那不按套路出牌、一有风吹草动便嘎嘎狂叫的大白鹅。常言说:农村有三恶:公鸡、土狗、大白鹅。土狗虽然膀大腰圆,但是唯主人马首是瞻,是在组织的,是有分寸的。不少人的童年虽然都被公鸡从手里抢走过吃食儿,心有余悸,它毕竟是为了吃喝,饿急了才这样。而大白鹅豪横起来,浑不吝,没有道理可言,勇往直前的大长脖子宛如五钩神飞亮银枪,枪枪不离后裤裆。没有哪个小伙伴不谈之色变的,心理阴影面积能遮天蔽日。兰业成家养殖规模不大但种类繁多,院后牛、猪、鸡、鹅,院前猫、狗,鸭、羊。六畜兴旺可不止,完全算得上是万牲园。郭砺锋的房间与牲畜们仅仅隔着37薄墙,成天鸡争狗斗,恍如一室,臭气熏天,如入鲍肆。再加上老兰爱喝两口,往往天大亮了还宿醉沉沦呢,鸡还好点,大白鹅可不干了,嘎嘎山响,想不醒都难。
村部与老兰共用一口井。油田在村里寻找水脉完全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摘星驿的地下水真的很奇缺,村里很多人家院子里虽然都有四五口井,事实上都是干了一口再换个地方打,能用的就一口,而且水流小,出砂严重,不是发苦就是发咸。再往深里去打,水质不达标——发臭。所以达不到每家一口,但是几家共用也方便,取水距离很短。
郭砺锋在村部台阶上正撅着腚洗脸刷牙呢,后脑勺被人突然一按,嘴脸扎进脸盆,脑门碰了个大包。咣当当,脸盆、方凳滚下台阶。老杨老张闻声趿拉着鞋,仅穿着内裤,从屋里跑出来。
“干什么?干什么!”
“有啥事不能说,动什么手啊?”
“为啥把我家从贫困户里剔除!”
郭砺锋抹了一下脸,划拉了半天才找到眼镜,看清来人是宋邴亮。“你儿子在影视基地剧组里打工,一年挣十几万,全家收入已经超过国家脱贫标准,不应该是贫困户啊。”
“呸!我儿子干的那活有上顿没下顿的,全年下来在家的时间多外出的时间少,收入能稳定吗?一旦找不到活,还不是照样穷!”
“老宋,按照国家现有的政策标准,你家就可以退出贫困户。现在哪里还有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只要好好干,收入就会源源不断。再说,各级政府为了扩大就业渠道,在县乡都发展了很多乡镇企业,为的是扩大就业渠道,增加农民收入,你不用为将来担忧。”
“你是谁啊?”
“我是工作队老张!咋地,半年多了还不认识我啊?”
老张往前一站,宋邴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三步。老张个子虽然不高,五短身材,但是周身肌肉紧绷,肩宽背厚,虎背熊腰,一张老脸疙疙瘩瘩,亚塞半个黑铁塔,不怒自威。
老杨赶忙给马镇邦打电话,对方说马上就到,一直到宋邴亮被劝走,也没见人影,中午都端上饭碗了,他才来到,也不客气,自己盛了一碗饭。“我把宋邴亮骂了一顿,昨晚饭桌上已经跟他解释过了,怎么又到你们这里闹来了,什么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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滦阳可以说是北京的后花园,巍巍群山就像屏风,拱卫着京师。只是这后花园干枯干燥,少了蒙蒙烟雨,没有潺潺流水。连续三十几年的干旱少雨,地下水持续下降,种个玉米可算是命运多舛,也只能种玉米。从一下种,野猪就来拱,山鸡就来翻,全然不顾食物的粉红艳丽、异于寻常,等见了青,野猪成群结队,大摇大摆,理直气壮,一拱一大片。獾子更是可恶,挨个扑倒玉米秆,只吃穗尖儿的嫩籽,只啃不粘土的穗子上半拉,一晚上一只獾子撂倒十七八株庄稼不在话下,农民每天晚上得去地里放炮吓唬野猪和獾子。滦阳十年九旱,偶然下点雨吧,时间还需要拿捏得恰到好处,当地有个谚语:“五月旱不算旱,六月连雨吃饱饭。”也就是说,只要开春把苗糊弄到地下,能争气地长出来,农历五月就是旱点也问题不大,只要农历六月玉米扬花授粉的关键时刻能下雨就成,否则,就叫“掐脖儿旱”,就得饿肚子,时间要求如此苛刻,这也太难为老天爷了吧,他老人家也不是你们家亲姥爷!九九八十一难都过去了,年景好了风调雨顺了,亩产就算一千斤,每亩收入也仅仅是八百多,还不算各种投入以及人工。贫地留不住人,很多农民选择去北京打工谋生,大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或者做生意或者跑运输,往北京倒腾东西,就算是背井离乡,就算是家人长期不能团聚,也在所不惜。得到的回报倒也过得去,肯定比种地强。可以说打工收入占村里经济收入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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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书记,郭书记!可了不得了,天塌了呀!”继而撕心裂肺,泣不成声。
“咋了三嫂?别着急,慢慢说,坐下,坐下。”
三人一个倒水一个搬凳子一个摩挲后背。
“老于出车祸了,儿子也在车上,外边打来电话,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能不能用你们的车把儿媳妇拉去看看啊,她打车从县城已经往村里来了,把孩子撂下就去北京,我在家看孩子。”
“好的没问题,三嫂你别着急。老杨你把车准备准备,随时出发。”
于占魁和儿子的卡车在盘山道爬坡时,对面来了一个大卡车,大灯雪亮速度很快越过中间线挤占他们的道路,而且刹车减速不及,把于占魁他们的车挤下悬崖,翻到河床。于占魁腰椎颈椎骨折,三根肋骨骨折,鼻梁骨折,右肩肱骨粉碎性骨折,满脸血哧呼啦,副驾驶上的儿子当场死亡。车上货物毁损参半,损失极其严重。
更要命的是对面来车肇事逃逸,无从追寻。
把县城的房子卖掉再搭上家底儿,勉强够赔付货物、支付医疗费用、发送亡人的。三个月之后,儿媳妇不辞而别,扔下五岁的脑瘫儿子给了于占魁两口。
三个人商量,虽然前期出力不少,组织捐了不少钱,于占魁也评上了合理的伤残级别,加上残障孙子的补助,勉强能达到脱贫标准。但是意外变故,家底被掏空,脱贫基础不牢靠,肇事司机仍逍遥法外,公平正义有可能迟到但绝对不允许缺席,绝不能姑息养奸,必须还社会一个公道。
“看来只好求助油田企管法规处了,”郭砺锋说,“老杨,你回去找找咱们滨海油田的法律顾问刘曾琪,让他们帮着跑跑。”
刘曾琪是个老北京,曾在武威山丹军马场服役,后来转业到玉门油田,2年调到滨海油田。刘曾琪通过老同学——市交警队的找到怀柔交警。交警的同志说:“由于事发地偏僻,加上天黑,没有行人,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摄像头,难以取证。”刘曾琪说:“能不能带我们到现场再看看?”“可以。”对方说。
对方开车带着刘曾琪他们到了现场。现场还可以看到翻车的痕迹,路肩及附近的树木,压坏折断的还没有完全恢复。因为属于盘山转弯处,除了凸面转角镜,没有摄像头。刘曾琪提出再往前走走,山下是一个丁字路口,由县道汇入省道。路口倒是有一个摄像头。刘曾琪的交警朋友提出调看录像资料。几个人到了录像室,值班员从资料柜里拿出硬盘。“知道那天发生过车祸,我们就特意把硬盘保存起来,没有擦洗再用。不过,交警来反复查看了好几遍,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刘曾琪他们认真观看,反复研判,发现事发之后大约五十分钟,有一个半挂卡车形迹可疑。翻来覆去再三地观看,发现该车到丁字路口没有有效减速,没有像一般行车那样一慢二看三通过,而是匆忙打方向,一把就转过去了。把画面放大,看清楚了该车牌照。“就查这辆车,”刘曾琪的朋友说。
虽然最终找到肇事司机和车辆,但是司机说自己刚买的二手车,东借西挪的,也无力赔偿。再说,司机因为肇事逃逸也被拘留着。
刘曾琪和交警朋友又查交易记录,发现车辆虽然卖给了司机本人,但是过户时间很蹊跷,恰恰就在事发之后第三天,与其交易过户的是一个个体户。最后经过法院判决,官司到底是打赢了,应该赔付的钱及时到了位,于占魁一家达到了脱贫标准,也给公众一个合理满意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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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电视台曾经拍摄过大型纪录片《历史的拐点》,盘点中华民族历史上起转折作用的大事件,其中就有“澶渊之盟”。现在看来,澶州的城下之盟实质上并没有成王败寇的得意和屈辱,恰恰客观造成了宋辽两国的互惠共赢,此后百年和平带来的是中华大地民族的融合和经济的发展以及两国难得的发展机遇期。两国开放边境贸易,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食盐,北方的马匹、皮革和东北亚的山参、海货等商品交易也在这条古驿道上兴盛起来,贩夫走卒、引车卖浆,络绎不绝,行商坐贾,生意兴隆。交往极盛时,在辽国境内遍地宋钱,两国亲如一家,这条通往东北亚的丝绸之路迎来了历史上最耀眼的辉煌。这一百年时光,十八盘古道连同两侧延伸的宋辽古驿道俨然成为一条民族融合之路,文化兴盛之路,经济繁荣之路,和平发展之路。而这条古道本身,也演化成了一首见证民族融合与共荣发展的中华和睦史诗。
图片来源于网络杨承志的父亲杨立功秉承祖业,在十八盘摘星驿世代行医,内科外科妇儿科,牛马骡子兔子狗,都能鼓捣鼓捣,还能给鼓捣好了。人生羁于旅,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劳累困乏抵抗力弱,旅途有个病灾很正常,杨立功一招鲜吃遍天,家底虽不殷实,家境倒也富足,解放后划成分给定了个自谋职业者。
杨承志成分高,饱受歧视,饱尝屈辱,改革开放之后快五十岁了才买了个云南媳妇。哑巴。
第一胎生完之后,村里就经常找他们做工作,要求实行计划生育,做绝育手术。杨承志多次交涉,表明自己是满族,媳妇是苗族,允许生二胎。可是哑巴身份原本就不明,也不会说话,你说是苗族就是苗族啊?你祖上属于江湖游医,流落在摘星驿满族区就是满族啊?谁信呢。拽哑巴去结扎,哑巴又抓又咬,哇啦哇啦狂叫,乡计划生育的人也犯怵。后来还是村妇女主任有办法,找到杨承志:“你反映说你家是满族的事,乡里外调有了结果,你跟我到乡里办个手续吧。”杨承志不知是计,一到乡里就被控制住,一刀下去,妥了。
谁知造化弄人,结扎之后没几个月,哑巴肚子又大了。像酷暑时节的大粪坑被砸进一块大石头,“嗡——”村里议论纷纷:偷情。养汉。搞破鞋。戴绿帽。作乌龟。哑巴百口难辨,以泪洗面,不吃不喝。哑巴虽然不会说话,可不傻,村里的风言风语,指指戳戳,她心里明镜似的。一个晚上,哑巴趁杨承志睡着,怅然有所失,自挂东南枝。自此,杨承志成了苍蝇似的上访户,一旦乡里县里有什么大型的上面来人的影响大的活动,他比办公室主任、秘书长都门清,一准到场。不仅如此,还经常去北京上访,县里都去北京接了好几趟了。接回来,跑;跑走了,再接。对于游击战术杨承志无师自通,是远近闻名让政府人员头疼异常的滚刀肉加刺头。
驻村工作队来了,他自然不能放过。有枣没枣打三杆儿。郭砺锋听完他“痛说革命家史”,也很头疼,与乡里县里沟通,都表示给予过相应的赔偿和补偿,当事人也背了处分。目前他儿子打工自谋职业,人均年收入达标,可以脱贫的。
无奈,郭砺锋就经常找他拉家常,每次耐着性子听他诉说完,就劝解他:“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当事人也受到了惩罚,虽然补偿的那些钱,再多也换不回人命,您也肯定不会看上那仨瓜俩枣,您主要是顺不过来这口气儿。”
“您的父亲,一辈子为群众看病,尽心尽力。我看这个老药碾子就亲切,我小时面黄肌瘦,还是村里的老中医在我嗓子里扎了一针,流出来紫血淤血,才爱吃饭,才像现在这样又黑又胖的。”老张比划着自己的肚子,夸张地说。
杨承志瞅了瞅老张的黑脸,再瞅瞅他的肚子,也乐了。“我老爹那是没得说,虽然看病要钱,但那是使用了买进来的药,我们自家上山采的药,没给乡亲们要过一文钱。对了,当时塞进炕灶的几本医书还在,后来炕塌了我重新盘炕时才发现的。你说我老爹也真是的,炕灶里塞书?也不怕烧没了,亏他有这样的奇思妙想,才把书留了下来。你们看看吧,自从老爹没了,我再也不愿意看一眼医书,凡是跟医沾边的,我都不摸。要不是为了留个念想,这些书我早烧了。”
杨承志从凳子上下来,吹吹包袱上的灰尘,捧出一个盒子。
老杨小心翼翼地翻看医书,“老杨大哥,这书是民国六年石印的,距今一百多年了,乖乖,不得了啊。快看看这一本,光绪五年的书,更珍贵,千万要保护好啊。”
“这本扉页里还有题字呢,”郭砺锋慢慢地费劲地揭开发黄发脆粘连在一起的书页:
熟读药性赋,
本草记全部。
了解王叔和,
澈底李濒湖。
用药法仲景,
认症不错误。
患者找治病,
悉心去看顾。
哪管昼与夜,
不论贫和富。
认清我责任,
为患者服务。
——立功谨白
“这是你父亲自勉诗啊。老人家从学业有成那天起便发下宏愿,以悬壶济世为己任,赤子之心,可昭日月,真是太伟大了。”
杨承志默读诗句,浊泪横流。“爹啊,你死得冤啊!咱们老杨家问心无愧!爹啊——”
杨承志嚎啕大哭,汪汪涕泗,阻川遏云,天昏地暗。
过了好一阵子,郭砺锋说:“老杨大哥,咱们应该为老父亲感到自豪啊,他老人家仰面天下,襟天袖地,磊落光明啊。咱们还有儿子,咱们还有未来,咱们还有希望。咱们儿子虽然在外面打工,自谋职业,谁能说他不能干出一番事业、闯出一片天地呢?”
“是啊,是啊,自谋职业,还是自谋职业啊”杨承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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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苛刻的气候条件,摘星驿农作物不多,大多是玉米,还有少量的谷子、黄米、高粱。
“照理说,山坡地果树应该长得好,但是八十年代初有一种黑斑病,漫山遍野的苹果逐渐枯死,梨树也仅仅剩下一些小酸梨;杏树也一样,小山杏,肉薄核大,不成形也不好吃。”马镇邦说,“你们现在看到的荒山还算好的呢,虽然灌木棵子多,不成材,好歹这山眼瞅着绿了。搁以前,没啥烧的,都外出打柴,家家户户做饭取暖都得烧柴禾,山上别说灌木棵子了,就是草也长得稀稀拉拉。抬头望远,山上跑的兔子都能看见。为了打柴我们还跟周边的村子打过架呢。山上就那么点树木,都打柴,哪有那么多柴让你打啊,砍个柴要走的路越来越远,不得不到别的地界去偷柴。等到了晚上,大家集体行动,由一两个放哨站岗,其他人砍柴,被发现了,就得打群架,集体械斗。还打死过人呢。”
图片来源于网络“不是以前植被好,近几年由于过度放牧才造成荒芜的吗?”老张不解地问。
“不是,现在有气儿有煤,家里壮劳力都外出打工,学生也出去上学,很少有打柴的了。你们看,这山在逐渐变绿,在变厚实。山猪、獾子、野兔多得是,天上的老鹰都能遇见,鸟叫声你们不是听到了吗?就是没水啊。北京也没少给我们这些作为水源地的地方投资植树造林,山上松树、柏树也扎下了根,但是,这哪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啊。”
老张喜欢挑战自我,这才半年多的时间,他翻山越岭,把摘星驿周边的山都走遍了。很多时候早起揣瓶水,塞个面包啥的,一去一整天,有一次半夜十点半才回来。电话打不通,短信也不回,可把郭砺锋给急死了。
村长马占山领着工作队到南沟脑推动易地搬迁工作。燕山山脉的很多地名其实就是名副其实的,每个山沟的最顶端——与大山脊搭接的地方的村子叫什么什么脑,山沟的最末端下游的村子叫什么什么门,比如摘星驿的东沟门、南沟脑。很多大山沟交通极其不便,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羊拉屎一样散落沟里,自给自足,很少外出。拉个电线,光线损村里都支付不起,当一方水土不能养活一方人时就得搬迁,减小生存成本,提高生活质量,把广袤的原野还给飞禽走兽,休养生态。
去南沟脑的路严格来说应该不算路,也就是因循着地势,略微平了平,路在沟底走,一忽儿靠左一忽儿靠右,沟与路面虽然落差不大,车轮子滑进去,弄出来也是相当费劲的。车行进还得时不时地鸣笛,告诉对方提前避让,否则,狭路相逢只能由水平高的一方往后倒车了。你想想,前进都那么费劲,倒车是说着玩呢?
又是一年的春季,春末夏初,满目葱绿,徜徉于滴翠青山之间,残红星点,青杏颤动。嫩芽初上,嫩绿新抹,人的心情莫名的好起来。做深呼吸,对,大口地吸,缓缓地吐,多接受大自然的洗礼。什么叫沁人心脾,此时此刻,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你会觉得通体透明。
摘星驿那么干旱,这南沟的植被反而要葱郁很多,也高大很多,阴坡山坳里的松树墨绿成片,宛如凝碧的波涛。郭砺锋欣然四顾,不免感慨。
马占山说:“南沟属于阴坡,能够更好地涵养水分,积雪化得慢,蒸发得也慢,所以,能长高大的乔木和松柏。一会在崖顶还可以看见九龙柏呢,树冠硕大,像九条龙盘旋着,树干两个人合抱不过来,据说有两千多年历史,身上钉着牌儿,在市林业局挂着号呢。”
车过不去了,几个人弃车步行,踏着鹅卵石,分花拂柳,逶迤蛇行。
不知道什么缘故,在春末夏初绿色作为主色调的时刻,蓝色的小花格外引人注目。
这不,脚下就有一丛,花如纽扣,因风摇曳,楚楚动人。前面还有一丛呢,同样是兰花,但是花朵更大,真正的一枝独秀,就是说一棵野植上仅有一只花朵,最新奇的是这花朵的质感,温软如玉,瑰姿艳逸,仪静体闲,似厚实的湘绣,若幽兰芳蔼,像极了处子吹弹即破的皮肤,绒绒细嫩的胎毛还在呢。
“这是白头翁,”老张说。
“咦?张科长怎么知道呢。”马占山不解。
“我经常爬山,遇见这些奇形怪状的花就拍下来,回来用手机软件查,知道它叫白头翁。小马村长,你们摘星驿药材很多啊,正经庄稼不咋长吧,这中药材倒是不老少。什么月见草、白屈菜、铁线莲、卷丹,松果菊,还有诸葛菜、黄芩茶。个顶个耐寒耐旱耐贫瘠,贫贱不自艾,凌寒独自开,不是能治拉肚子就是能治高血压,利尿,解毒,凉血,软化血管,功效卓著。”
“我看干脆在南沟种植中药材吧,反正人都搬走了,省去了拆迁补偿等诸多麻烦。”老杨建议。
“我看行,”郭砺锋说,“占山你好好琢磨琢磨,你看这老房子,这院墙,都是石头片垒的。村子因山势而建,起起伏伏,错落有致,绿树掩映之下,黄的一片,蓝的一片,粉的一片,花团锦簇,锦绣山河,岂不是很好的休闲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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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倒是好,可是一旦变为村集体经营,不好管理,人工费啥的也很贵。”马占山挠头。
“为了你们村集体经济的发展,我们仨着着实实下了一番功夫。外地实地考察,查阅资料,都找不到一个性价比最优的项目。”郭砺锋说,“养殖吧不能漫山放养,圈养成本又高,还受环保、流行病限制,风险很大。建大棚吧,你们这海拔高,无霜期长,光保温就是一项不老少的开支。今天来督导易地搬迁,其实也是在老张前期考察的基础,进一步来证实。建一个兼顾中草药种植和旅游的基地,可行性比较高。你不用发愁销路,医院已经与滦阳中药制药厂沟通好了,只要你们按照技术人员的指导种植,销路不用管,兑现还很客观。我们可以采取‘公司(合作社)+基地+农户’的经营模式,农户在药厂宏观指导下,按照房前屋后自然态势,自行种植,需要黄花就种开黄花的药材,需要蓝色就种开蓝色花朵的药材,谁先谁后都要按照规范来,尽可能延长花期,推进中药材种植园区化、集约化、基地化,就跟洛阳牡丹园一样。因药品多样化、价格差造成的收入差异,可以通过宏观调控和旅游收入调剂,而其他贫困户和村民也可以以入股的方式参与经营,年底分红。”
“就像金庸笔下的药王谷,什么七心海棠,什么月见草,什么白头翁,什么松果菊,红的绿的蓝的黄的。想象一下吧,桃红柳绿,梨花带雨,落英缤纷,一位妙曼灵透的女子款款而居,‘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岂不是绝美的画面!”老杨激动地说。
“啧啧,看不出啊杨科长,还是诗人呢。”马占山像打足气的塑料人,立马精神抖擞起来。
“我们向单位打立项报告,可以先把这路修整修整,一定的距离可以设观景台加会车点。可以选择几个老房子,不破坏原貌,修旧如旧,作农家院。餐饮可以突出农家绿色有机菜这个主题,游客可以自己摘顶花带刺的黄瓜,可以薅碧绿的油菜,把离珑尖、木兰芽这些你们本乡本土的野菜作为招牌主打,兼卖一些蒲公英、柴胡、金银花、月见草、黄芩、松果菊等保健茶。现在的人营养过剩,都想减肥,软化血管,养颜排毒,提升精气神,调理内分泌,强化白细胞活力,增强免疫力。不过一定要注重环境保护,防火防污染,杜绝塑料垃圾,不搞大而全、洋而全。小而精即可。”
“得嘞,就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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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米!掩体。大米!掩体。造孽!造孽!!造孽!!!”老张的吼声把老杨吓一激灵。坐起来懵懵懂懂,发了会呆才明白是老张在说梦话。老杨敲了敲墙板,老张那里不言语了,唯有不规则的呼噜声,呕哑嘲哳难为听。
老张是河南人,自小饱受饥饿的煎熬。每到饭口一掀开锅,除了金子一样珍贵的为数不多的玉米面窝头,其余都是黑乎乎的红薯。红薯因为耐旱耐贫瘠能适应各种气候土壤在中国被广泛种植,从白山黑水到天涯海角、从昆仑山脉到乌苏里江流域,都能看到它的影子,在物质匮乏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红薯救活了无数的国人,它老人家可以说功勋卓著,彪炳千秋。只是长期吃红薯胃就受不了了。泛酸水。一打嗝,酸水奋不顾身地喷涌,有时候甚至头一低酸水自己会顺着嘴唇往下流。至于红薯制成品黑窝头、红薯干、渣饼子,剌嗓子不说,更是味同嚼蜡。能吃上玉米面就算是过年了,虽然黄窝头也剌嗓子、也坚硬、也烧心。
图片来源于网络河南尤其是豫北平原压根不种稻子,老张从未见过大米,到了云南,才知道大米,刚一见大米的样子,以为是小石头子呢,心说这坚硬的石头子儿能吃吗?大米饭盛到碗里,老张不就任何菜三两口就扒拉肚子里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米真好吃,真香,真甜啊!”。
老张开车见沿途敌人防御掩体都是拿大米垒成的,心疼不已,气得直骂街:“造孽啊,造孽!”
在村部后面两道街远有一个小二楼很是显眼,在摘星驿一片低矮下,它仿佛是君主,俯视臣民,不可一世。工作队也从侧面了解过房主人的来历,村民讳莫如深,都说不清楚,或者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也曾问过马镇邦,老马说:“他啊,廖京周,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能人。保媒拉纤的,也挣了不少钱。”
十一过后,村里来了辆警车,径直开到廖京周洋楼下,把他抓走了。郭砺锋询问原因。“嗨——”马镇邦一声长叹,“贩卖人口,这次事儿整大了。”
一个月之后,法院来信,让村里来人,带上家属,见见廖京周。都知道不是啥好事,家属借口照顾年迈的婆婆走不开。无奈,马镇邦让工作队帮忙。
老张还是第一次见廖京周,因为他深居简出,在外时间长,几乎没回过家。
“老廖,咱们俩应该是同龄人吧,咋犯了法呢?”
“唉,老兄,有烟没有?”……深深地吸了两大口,廖京周说话了,“我愧对组织啊,我是77年兵,到过云南。”
“是吗,我也是,我是78年的,”老张激动地说。
“那咱们是战友啊,你是哪个部队的?”
“我部队,团。”
“太巧了,我也是团先锋营的。”
“我是汽车营。”
“哎呀,没想到啊……我们营在老山前线蹲了一年多猫耳洞,给我们送给养的老乡里面有一个叫刘爱华的,一来二去熟悉了,我们对对方都有好感。后来战争结束我们联系上,我告诉她我是滦阳的,离北京很近,刘爱华对北京自小就向往,也没跟家里商量,就跟我来到摘星驿。虽然同样是山,同样的穷,但是,云南那里的山比我们这可深多了,也高多了,走出去相当难,多数人甚至一辈子都没到过县城。两相比较总归是好过她家,就安心下来和我过日子。村里光棍多,一辈子找不到媳妇的大有人在,都在苦熬,她又把家里的拐弯亲戚、旧玩伴,陆续介绍过来。当然,过来的也有残障人,一般人谁愿意远离故土呢。光棍太苦了,残障也得找啊,有总比没有强。所以,不知道你留意了没有,村里时不时能听到南方口音,喜欢吃辣子,敢抓蛇也敢吃蛇。从我媳妇那一拨儿算起,有当奶奶的,有当婆婆的,也有结婚不久的新媳妇,整个联系链都是我运作的。你情我愿的事,我也收了辛苦费。以前都是亲戚套亲戚,本不收钱的,她们为了感激我们,给送点腊肉、烟酒啥的。一来二去,干脆就送钱收钱了,三千五千到三万五万不等。也怪我贪婪大意,以前我们的运营程序是云南的朋友物色,然后我去领,到这里找下家,一手交钱一手领人。问题出在这次的女人身上,嫁给人家不到半年,又跑了,嫁给东县的一个光棍,先前这家不干了,也找过我,我当然不认可了,人给了你,你应该经看好啊,我哪知道人跑哪里了,只能认倒霉。谁知道这女的与云南的合伙玩‘仙人跳’,又从东县那家跑了,结果被告,贩卖人口罪,也把我挖出来了。”
“你啊你,说你什么好呢。起初本来是你情我愿的善举,粘了铜臭性质就变了,再不济,你开个婚介所啊,合情合法的,也不至于栽那么大的跟头啊。你给家里还有什么要捎带、要嘱咐的吗?好好改造,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出来。到那时,你这个战友,我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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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天,摘星驿完全小学刚刚开学。12岁的兰业成正在教室,班主任叫他到办公室来一趟,两位陌生人坐在那里。
兰业成有些懵懂地站到两个陌生人面前。老师介绍,这是北京来的专家,兰业成有些手足无措。来人主动跟他打招呼:“小同学,你别紧张,我们就是想让你读几篇文章来听。”只见他们随手拿了一张报纸,指着其中一篇文章让兰业成读。兰业成大声朗读了一遍,中间几个陌生字不认识,也“滦阳秀才识字多,遮住半个念半个”地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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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找来兰业成的语文课本,让他朗读一篇已经学过的课文。这回,兰业成没有停顿,一气儿读完。听着兰业成读课文,两位专家竟然一直在本子上记录,有的地方还让他停顿一下,把某个词重读一遍。读完之后,两位专家夸奖他:“读得不错,你们平时在家里说话也是这个口音吗?”兰业成点点头。
我们村都是这么说话的。同学校其他年级的3名同学也像兰业成一样,当着专家的面朗读了几篇文章。摘星驿民风淳朴,这段小插曲、那两个陌生人,在学校里、镇子上传了一阵,也就没人谈起了。
兰业成他们当然无法知道,那两个陌生人是当时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派出的语言专家,他们在为制定中国通用规范语言进行取音考察,在滦阳的金沟屯镇、巴克什营镇、火斗山乡三地进行了语音采集。
老杨为了了解滦阳的历史和摘星驿的过去,经常找老兰闲聊,顺手带瓶酒,也不贵,白二啊、绿红星啊、老村长啊,十来块钱。哥俩拍个黄瓜摘个青椒拔颗葱洗俩水萝卜,就是不错的下酒菜。老杨有时候也顺便带些花生米、火腿肠、鱼豆腐、铁蚕豆啥的。
早在商周时代,我们这里就有人居住,是山戎部族,春秋战国时期山戎与中原的齐、燕、鲁、赵、郑等国抗衡。后来齐桓公伐戎救燕,山戎失败之后逐渐衰弱。明朝一度成为交战的真空地带,到了清代,康熙皇帝建避暑山庄为夏都,摘星驿作为便捷的御道又热闹起来,大量人口从内地迁入。包括皇家内务府直管的“皇庄”、王府直管的“王庄”和八旗各级官兵所拥有的“旗庄”,在滦阳纷纷建立“口外庄田”,在空白带形成一个新的贵族区,建庄过程恰好与清政府推行北京官话的活动同步。
北京官话是北京雅音,有别于北京胡同音,雅音以当时有文化的贵族群体为主,在语速、气流、韵味等方面有讲究,语调比当时的北京话要“硬”一些、清脆一些,显得直接、清晰、明确,音质音准分明,字正腔圆。不像北京胡同音,儿化、省字、尾音、甩腔等,透着玩世不恭的流气,难登大雅之堂。农民种人家的地,与他们打交道,一来二往,也就随着人家说话了。
“老兰,你们这里人杰地灵啊,是在捧着金碗要饭呢,山戎文化加上普通话的采集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应该引起重视,好好地挖掘,好好地保护。”老杨肯定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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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天气晴朗,虽然照常寒冷但在阳光的普照下,恍如无限春光。几朵白云悠闲信步,清幽的空气使得天更蓝更高,那白云宛如天鹅的纤纤白羽,透着圣洁,透着高雅。摘星驿文化广场上人头攒动,十里八乡的人聚集于此,大家兴高采烈,期盼着精彩的民俗表演。
宋邴亮、兰业成、马镇邦,三人分别戴着不同颜色的辣椒帽,用棉花粘出白眼圈、鼻子、胡子等,周身裹着棉花,活像北极熊,腰扎丝绦,一出场就碰了个满堂彩,大家哄然大笑。只见三人顺着拐,亦步亦趋,笨拙中透着滑稽,动与静、展与收明显突出,既有难度较高的动作技巧,又有简单明了的哑剧手势。偷鸡的情节设计让他们因找不到同伙而焦急,一旦同伙背后窜出,又因惊吓过度而翻白眼,风趣幽默,让人忍俊不禁。别看三个人上了年纪,团翻、前翻、后滚翻、矮子功仍然游刃有余。小锣、鼓、铙、钹,清脆悦耳,节奏明快,与舞蹈配合起来,相得益彰,融洽,和谐。
暮云渐隐,东山月小。该梁德福出场了。
梁德福的远祖和马占山的祖先是一起从山东迁过来的。要说他们仙乡何处,确实有点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朱棣为了防范北元乃儿不花、鞑靼本雅失里等元朝残余势力的袭扰,把滦阳划作交战区、无人区,把以小兴州(今隆化县)为中心的边民、军民内迁至北直隶、山东等地。后来清朝入关,长城成了景点——没有了边墙的防御功效,朝廷又把大批山东、直隶居民外迁滦阳。究竟梁马家族是回归故里还是远离了故乡,弄不清楚,但是“抡花”的确是从山东带过来的。
老杨一推开梁德福家的门,“嚯——”,噗噗的电焊,飞花溅玉,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徒弟申海峰带着面罩焊东西,梁德福在杂物堆里翻找。奇形怪状的管头、角铁、零部件散落一地,根本没法下脚。
“老杨,你们油田给我的废铜废铁真好啊,不像以前我收集的铁锅片,铸铁的就是点着了也不亮,年代久的烂铁锅锈得几乎没铁了,更是差火。看看你们这些,铜是好铜,钢是好钢,瞧瞧,还有稀有金属呢。我从这里面找了点钢管、角铁还有废旧的泵轴,上面的轴承还能使呢,我们计划重新焊抡花架子。过去使用的木头架子,转起来速度跟不上,还不稳定,现在的铁架子结实,轴承转起来飞快省力。虽然这些边角料对你们来说是废品,但是砸碎了作为我们抡花燃料可是难得的上等好材料,配上我们这里特有的桦木、柏木焖制的木炭,点起来,好家伙,五颜六色,耀眼夺目啊。”
梁德福的媳妇为老杨搬来把椅子。“杨科长,你说一个农民,哪有像他这样的?不在地里劳动,天天对着一堆废铜烂铁,瞎鼓捣,一定是疯了。”
“弟妹,你可别小瞧梁德福,他可是抡花的正宗传人,文化局记录在案呢,抡花也申报成了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咱们村偌大的广场,就是为梁德福修的,让他和他的抡花,魅力四射,尽情释放。否则,哪能那么大啊,都快赶上天安门广场了。”
梁德福说:“在以前‘抡花’的仪式感还要更加庄重一些,在‘抡花’广场的东西两个方向的山上,各有两个庙,一个为观音庙,另外一个是狐仙洞。表演‘抡花’之前,要举行一个叫‘散灯’的仪式,把锯末搅拌上柴油,然后由‘抡花’广场东西两端开始放,两米左右放上一堆,一直延伸至两座庙门,点燃以后,犹如两条长龙蜿蜒在山间。这样做是为了请仙出洞,请神前来赏花,也祈求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后来,‘散灯’的程序被削减了。”
“削减得对啊,德福,要想过上好日子,仅仅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还不够,还要上产业,长知识,有道德,富口袋就得率先富脑袋。把命运从老天手里抢过来,紧紧把握在自己手里,‘抡花’表演就是为了产业振兴,就是拉动旅游的一大亮点啊。”
图片来源于网络梁德福率弟子申海峰在万众瞩目下闪亮登场了,梁德福点燃花筒,缓缓转动曲柄。打个比方,“抡花”的“抡”就好像转动扁担让两边的水桶甩起来,划一个大大的圆弧。只不过这“扁担”是担在立柱上,飞旋的桶是铁篓,能把里面燃烧的钢花甩出来。两个花筒在空中甩成一个闪亮的圆环,渐渐提速,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呼啦啦越烧越旺,广场上星光闪闪,火花像跳跃的小鱼蹦出水面。申海峰也帮着转,花筒越转越快,铁花画出的半径也越来越大,从高处看,恰似一个巨大的金钵倒扣在地上。突然,金钵里飞溅出紫色、青色、黄色、蓝色的火焰,似箭镞,赛流星,姹紫嫣红,流光溢彩。群众们欢声雷动,尖利的口哨声此起彼伏,撕裂夜空,手机闪光灯,欻!欻!欻!争相留下炫丽的瞬间,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良宵盛会喜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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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砺锋不止一次的问马镇邦:“咱们村为啥残障人比例那么高呢?”
“这个嘛,说到底就是一个字——‘穷’。不穷,就不会找廖京周买媳妇了。你想啊,但凡有一点办法,谁从云南买媳妇啊,风险还很大。省吃俭用攒点钱,买来的媳妇还不定愿不愿意跟你过呢,你自己也不一定满意,好闺女谁家舍得卖啊,村里的聋哑人一部分就是云南媳妇,只能凑合。娶不起媳妇,闺女只出不进,有些人家就琢磨着换亲。你们应该发现咱们村辈分比较乱,在这里论是大侄子,从那头论又可能是哥哥;一边是姐夫,从那边说又是叔叔,亲戚套亲戚,狗连蛋子——扯不清。大山深处,什么都闭塞,近亲结婚在所难免,聋哑、呆傻、脑瘫、癫痫等智障患儿发生率就高。”马镇邦直嘬牙花子。
几年下来,郭砺锋的脸晒黑了,衬托得眼镜儿越发得白,虽然还是那么瘦,但是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暮色四合,天色瓦蓝,月挂西山,长庚星异常明亮,郭砺锋刚从宋邴亮的牛场回来,一进村部大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从里面飞出一个女人,差点撞个满怀。
“啊吧,啊吧,啊吧!”来人连嚷带比划,满脸通红,胸脯一起一伏,急得泪流满面。这哑巴是申海峰的母亲,到村部没找到人,又跑了出来。
“你是说,大肚子孕妇,马上要生宝宝了,借我们的车使?”
“啊,啊,啊。”哑巴鸡啄米似的,边鞠躬,边比划大拇指。
郭砺锋二话不说,掏出钥匙,发动车,拉起孕妇直奔滦阳。
转天,申海峰的媳妇对郭砺锋千恩万谢。“郭书记可是救了我们母子的命了,拉我们来,替我们交钱,还买了这么多营养品。前几天海峰本来回来陪产来着,见我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心疼那点工钱,他会电焊,一天好几百呢,这不,前天刚走我就……”
“别激动,别激动。这不母子平安吗,有我们呢,不怕。”郭砺锋安慰道。
哑巴婆婆拉来小方凳,比划着让郭砺锋坐下。
“海峰回来,我首先让他把您垫付的住院费还您。我婆婆不能说话,一着急更乱,幸亏您在村里时间长了,能明白她的意思。那什么,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孩子出生见的第一个人,得认干爹,还得帮我们起名字。您学问大——研究生,就帮我们起个名字吧。”小媳妇脸红着讪笑说,“村里的老风俗,按说不用讲究了,医院,第一个见的肯定是大夫。可是您不一样,您大老远从海边来到我们大山沟,学问还那么大,是我们孩子的贵人,我希望我儿子将来跟您一样有学问,干大事。”
“嗯…”郭砺锋的眼镜片熠熠生辉,圈圈涟漪无风而荡漾。“要说感谢得感谢国家、感谢党的好政策,你们家姓申,我看就叫申跟党吧。跟党走,奔小康。将来要是真有可能,就让他学石油专业,为国家的石油振兴,出一把子力。”
“好啊,好啊。”申跟党的妈妈两眼放光。此时,东方既白,霞照临窗,洁白的纱帘泛着绯红,娇嫩的婴儿沐浴着和煦的阳光,脸上、耳朵上的绒毛纤细娇嫩,根根生辉,仿佛透明了一般,明媚无限,圣洁无限,生机无限,希冀无限。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老杨和老张从培训班回来了,郭砺锋却连续四天不见踪影。村里人把工作队当成了邻居,谁家吃啥饭,谁家来啥亲戚,谁家谁在不在家,群众都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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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冬天天短,总觉得太阳刚从东山爬上来不久,就又要往西山下坠。极其偶然能下场雪,大部分时间,干巴巴,光秃秃。一条时常干涸的穿村而过的小河总觉得对不起横卧其上的小桥,也没点雨没点雪的,顶个小桥有啥用呢!
外出打工的还没回家,那些老人孩子因为嫌冷都猫在家里。原野显得越发宽阔空旷。
咚——咚——咚,老人们一激灵。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呢,哪里放炮呢?冬天野物都藏起来了,也用不着吓唬山猪啊。放寒假的孙子倒是勤快,跑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爷爷,爷爷,地里放电炮呢,不让我们靠近,工人背着大盘红电线,有好几辆大房车。地里插着小棍儿,一盘一盘红电线,跟撂倒的秫秸捆儿一样。咚,一个,咚,一个,咚、咚、咚。”
“嘿,真新鲜。”
漫山遍野的地震施工队伍就是郭砺锋联系来的三维地震勘探队。其实,早在新千年之初,滨海油田就在滦阳地区从事过煤层气的勘探,但是没什么结果。
图片来源于网络郭砺锋扶贫这几年,业余时间总往山里跑,他是学地质的,山里的构造让他侧目,什么背斜,什么向斜,什么尖棱褶皱,拍了好多照片,记了几大本子。在热河—滦阳盆地陆相侏罗系——白垩系界线过渡地层连续沉积剖面的基础上,运用沉积学、岩石地层学、层序地层学、旋回地层学、生物地层学、同位素测年和年代地层学等多学科多方法综合研究,建立了较为成型的地层层序。但是名声大噪的热河中生代古生物群会不会有油气显示,有没有成油构造呢?
带着疑问和考察成果,郭砺锋经常向油田总地质师汇报并且与中国地质大学的导师沟通,最终滨海油田与中国地质大学合作,针对距今1.38亿年至1.33亿年的燕山构造带中生界大北沟组进行科研立项,深入研究论证页岩油气,该课题获得国家级科技重大专项。
不经意间,东沟立起一座大铁塔,引来不少人围观。远路的甚至开着电动三马子,放着凳子拥着被子,拉着老人们前来看热闹。
“这是干啥呢?”
“打井。”
“好家伙,那么高,都能把天捅破了!”
“滦页1井”,眼尖的小孩,仰着头,指着二层平台上的白底儿大红字说。
“‘滦页1井’,我们这里要有油了?”人们将信将疑,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咱们这里要真是有了石油,《梦溪笔谈》的作者沈括还不得从棺材里坐起来啊,当年他从十八盘摘星驿出使契丹,估计做梦也想不到后人能在这里找到石油吧。”兰业成深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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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的响声终于停止了。
“出油了,好多好多啊。咱们这里也成科威特了。”谣言不胫而走。整个钻井过程都平平安安,临搬家了,麻烦来了。
几个电动三轮横在井场出口。从来没有与油田打过交道的老乡,学习倒是很快,其他油区周边老乡阻挠油田生产的损招,一学就会。砍来树枝儿插满地,要求按棵赔钱,什么污染啦,轧坏道路啦,更要命的是嫌声音太吵,家里的老人心脏病犯了。土地局刚走交通局来、环保局刚走支油办来,大家轮番上阵,去做群众的工作。就是拦着不让搬家。
无奈,支油办和油田生产办在工作队的引荐下找到马镇邦。
郭砺锋说:“马书记,这是我们油田生产办的同志,咱们去县里与支油办商量商量怎么做群众的工作吧。”
“去什么县里,就在我家吧。”
“爸,在咱们家干吗,咱们家地方小,坐不下。”马占山嘟囔道。
“你小子懂啥,我定了,就在咱们家。以前你爷爷在的时候处处压我一头,现在我自己说了算了,你小子就闭嘴吧。”
马占山气得开起摩托走了。
“行,行,都行。就在你们家,我们买酒菜。”
觥筹交错进行了一半,该说正题了,生产办的同志把意思说了清楚。
马镇邦:“不好办啊,说污染吧,有个衡量检测标准,说把路轧坏吧,我们这里是山区,地基结实,也不要你们油田赔偿,可是,轰隆隆,没明没夜的,确实有噪音污染,村头马三的老爹就是因为这引发心脏病住的院。”
“这样好不好,住院的老人我们前去看望,出于道义,我们支付一定的慰问金,其他人就算了吧。我们的机器都是达标的,符合国家标准。”生产办的同志解释。
“是啊,是啊,老马,都是为了国家建设,你就辛苦辛苦,做一下群众的工作,让油田的同志搬家吧。”
“马书记,要说油田驻村帮扶,又是搞种植,又是硬化道路,又是美化村容村貌,又是发展旅游,挖掘特色文化,这些都不是大动作,其实,最大的脱贫基础,最明显的脱贫成效,就是油田在咱们这里搞勘探,如果效果好,肯定会影响带动咱们村以及四邻八乡的群众脱贫致富,那可不是什么药王谷、什么采摘园可以比拟的。”
“那些是前景,你先别给我画大饼,眼下怎么办?现在都提倡民主,村务公开,阳光透明,我不好做群众的工作,不能武断地压制啊。”
郭砺锋与其他人一使眼色,看来这酒还没喝透啊。于是乎,七嘴八舌,云山雾罩,把马镇邦灌了个七荤八素、沟满壕平。
郭砺锋:“马书记,你去哪里啦?怎么自己先跑了。”
马镇邦:“你们这帮孙子照死里灌我,我不跑,我傻啊?”
“这是在你自己家喝酒,你往哪里跑啊?”
“我?……对,对,对啊。喝断片了都。等等我,我马上调头,这,这就回去。”吧嗒,手机掉了,呼噜声山响。
郭砺锋:“马书记,马书记,喂,喂,喂——”
图片来源于网络第二天吃罢早饭,搬家车队顺利搬出。原来,昨天晚上老杨老张二同志会同马占山,连夜做通群众的工作。一分钱没要。开发工作顺利进行。
马镇邦跳着脚骂儿子:“你小子翅膀硬了,敢伙同工作队阴我。郭砺锋这小子也不够揍,给我来了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翅膀硬了,他再也不是刚来时候的郭砺锋了。”
这年“七?一”前换届选举,根据民意和上级批准,马占山书记村长一肩挑。马镇邦因为年龄原因,赋闲在家看孙子。
作者简介:石剑南,男,毕业于中国石油大学(华东),冀东油田矿区服务事业部副主任,冀东油田文协副会长,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冀东油田驻承德市滦平县火斗山镇边营村扶贫工作队队长、第一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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